晨起推窗,一地金黄。梧桐叶打着旋儿,落在青石板上,像极了父亲书房里那本泛黄的《朱子家训》。书页间夹着的银杏叶,是二十年前祖父亲手夹进去的。秋风起时,总有些东西随着落叶飘零,又有些东西在泥土里悄然生根。
记得幼时在老宅,每到秋分,祖父总要带着全家扫落叶。他手持竹耙,动作舒缓而有韵律,仿佛在梳理一首古老的诗篇。他常说:“扫叶不是为了干净,是要让每片叶子都回到该去的地方。”那时我不懂,只顾着追逐被风吹起的梧桐叶,看它们像蝴蝶般飞过斑驳的砖墙。直到多年后,我在外地工作,秋风起时,我忽然想起祖父扫叶时佝偻却坚定的背影,才明白那是在教我们如何对待生命的凋零与重生。
祖母的织机,总在秋雨绵绵时响起。她教我织围巾,常摸着我的脑袋说:“线头要接得严实,就像做人要懂得收束,一针一线见人心,线脚乱了,整块布就毁了。”上个星期,我回老家整理祖母遗物,发现一条未织完的毛线裤,针脚依然整齐如初。窗外的梧桐叶正簌簌落下,我忽然懂得,家风就像这织机上的经纬线,看似单调的重复里,藏着代代相传的坚韧与温柔。
父亲的书房,永远飘着墨香。他教我临帖时说:“写字要像秋风扫叶,既要有力道,又要留余地。”我那时总把横竖写得生硬,父亲便握住我的手,在宣纸上慢慢游走:“你看这‘人’字,一撇一捺要互相支撑,就像兄弟姊妹。”前不久,父亲将珍藏多年的端砚传给我,砚台上“慎独”二字已被磨得发亮。如今我教儿子握笔,才惊觉那些看似严厉的教导,早已化作血脉里的温度。
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,是秋天最温暖的风景。她包饺子时,总要把面皮擀得中间厚边缘薄:“做人要像这饺子皮,外表要圆融,内心要有分量。”去年深秋,我带着儿子回家,母亲照例包了饺子。看着儿子学着包饺子的样子,我忽然明白,家教不是刻在碑上的训诫,而是融入日常的点滴关怀。
老宅的院子里有棵百年银杏,每到深秋便铺就满地金黄。祖父在世时,总让我们把落叶堆在树根处:“叶落归根,人也要记得自己从哪里来。”他常对我说道。今年清明扫墓,我在祖父坟前铺上一层银杏叶,忽然想起他生前最爱的那句诗:“落红不是无情物,化作春泥更护花。”风过处,又有几片叶子轻轻落下,仿佛是大地在诉说永恒的轮回。
如今我住在县城的小区里,窗前没有老宅的梧桐,却常在秋夜听见风穿过楼宇的声音。某日整理旧物,翻出祖父留下的竹耙、祖母的织针、父亲的端砚和母亲包饺子的竹帘,我忽然懂得,家风就像这秋天的落叶,看似零散飘零,实则始终沿着既定的轨迹,在时光里完成代代的传递。
窗外的秋风又起了,我带着儿子走到路边,教他辨认空中的落叶:“看,这片像蝴蝶,那片像小船。”儿子伸出小手,抓住一片正在飘落的梧桐叶。这一刻,我仿佛看见二十年前的自己,在老宅的院子里追逐落叶,而更远处,祖父正微笑着向我们招手。